我每天推开的第一扇门后面，都会刷新出一只鬼。
当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视而不见，
无论是它们的头掉进了你的汤里，还是在洗澡时睁眼发现它们就蹲在角落。
都要装作没有看见，不能有半点异常的反应。
我本以为自己能够适应这一切，直到我躺在床上感觉到被子里的异动。
掀开后，
一颗长头发的脑袋枕在我的大腿上。
1
我叫楚昭，是个私家侦探，特别容易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每天起床后推开的第一扇门，门后必然会随机刷新出一只陌生的鬼。
今天......也不例外。
我平静地看着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小孩，它的身上散发着纸钱燃烬的气味，皮肤变得黝黑枯槁，眼眶里没有任何东西，黑洞洞的盯着人看。
它们都是这样的。
我熟视无睹地走向洗手间，能够感觉到后面有东西跟了上来，
毕竟纸灰的气味在变浓。
站在镜子前面，能够看见里面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这玩意咧着嘴，露出萎缩的牙床和黑色的牙齿。
我缓慢地吸气，吐气，降低逐渐提升的心率。
等到我将牙膏挤好，拿起水杯放在水龙头下接着水的时候，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径直塞进了我的水杯里，在里面玩耍似的搅动着。
我抬起水杯，面无表情地啄了一口，开始刷牙。
通过镜子，我能看见它站在我的旁边，扬起的脑袋垂落，脸上的表情从期待和虎视眈眈变成了无趣。
它们都是这样的。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遇见了它们，每天都会有新的鬼缠在我的身边。
因此，在某一天，我碰到了一个看起来就很笨的道士，她像是没有脑子一样，直白地跟我说我被鬼缠上了。
见我不理她，她还不放弃，偏要来帮我。
结果在那只鬼真的发现她能‘看见’后，笨道士就死了，像是个破娃娃一样从我身前被鬼撞飞出去，落入繁忙的车流。
后来经过鉴定，笨道士在被车撞之前就已经死了。
警察问我也问不出任何线索，毕竟这件事本就没有活着的凶手，至今仍然是一个悬案。
从此以后，我就知道了。
不能让它们发现你能看见，一旦被发现，就会死。
偏偏，或许鬼仍然继承了生前的社会属性，它们同样渴望着引起活人的注意，并且会不断尝试。
对于看不见它们的人来说，倒也无所谓，可是对我来说，就变得很危险。
刚刚的行为，我还能忍得住。
最怕的就是它们忽然从某个角落跳出来，只要是个活人都会被吓到，但是如果表现出来了，我就完了。
这样的日子，为了小命，我也得去适应。
我无视着碗里鬼气森森的手，继续吃着面条，三口接两口的快速吃完，径直出门，而那个熊孩子鬼依旧跟在我的身后。
刚刚一直在旁边捣乱，正好能从你父母那里把债讨回来。
我用余光仔细观察着它的状态。
走在路上，你能很轻易地辨别出它们想要去哪里，如果方向不对，它们就会变得阴森可怕，如果方向是正确的，它们就会舒缓下来。
很多时候，这会将它们带回生前的家。
我装作无所事事地在街上闲逛，其实不知不觉就已经确定了它家的位置。
还是个高档小区，房价不便宜。
看来，这次的收费能高上那么亿点。
2
我站在小区对面，在旁边的便利店里吃了好几根烤肠。
直到太阳开始落山，旁边的熊小鬼父母才终于回来，它不再用那双黑洞洞的眼眶直勾勾地盯着我手里的烤肠，而是迷惘地看着一辆缓缓驶来的小轿车。
趁着轿车等抬杆而停下，我快步走了上去。
轻轻敲击了几下副驾驶座上的车窗，等它滑下，露出了面容有些憔悴的美妇人，驾驶座上是个表情淡漠的中年男人。
那种没有什么可在意的眼神，让我确定，他们就是熊小鬼的父母。
我没有出声，只是将自己的名片递了进去。
楚昭，灵媒侦探，背面有着我的联系方式和业务经营范围。
本来生无可恋的男人忽然夺过妻子手里的名片，愤恨地撕扯成一团，直接砸在我的脸上，像是暴怒的狮子一样吼着。
“滚！”
我在心里将价格又往上提了提，平静地接受这样的愤怒。
熊小鬼的母亲则是迟疑地望着我，最终在轿车发动后，忍不住说道：“楚先生，跟我们一起进来吧。”
驾驶座上的男人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一言不发地开着车进去。
我看了眼门卫，礼貌地打个招呼，便跟上去。
熊小鬼的父母沉默着走在前面，带着我进入电梯，然后直上七楼，进入了他们的家里，等着女主人端来茶水，我们也就可以正式开始了。
“楚先生的业务，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女主人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低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用余光观察着回到家的熊小鬼在做什么，一边跟他的父母解释道：“我是个私家侦探，还兼职着灵媒的一些工作，令郎离去了，却还有些没说完的话想要告诉你们。”
“简单来说，我能猜到你们仍然放不下已经离开的孩子，他的房间或许还在被你们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原状......我会尽可能不改变任何现状，把他藏起来的对你们的感情指出来。”
原来是这样的私家侦探吗？
倒是比那些跟踪偷拍的要好，还说自己是什么灵媒。
男人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他确实意动了，这个人没说还好，说出来后，他是那么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的孩子留下了什么。
就像是，再一次看见了他，和他对话一样。
“楚先生，这边请，就拜托你了。”
女主人擦了擦眼角，站起身直接同意下来，甚至连收费标准也没提。
我自然不会去破坏他们的心情，他们得到的情绪价值就对应了我的收费标准，立即起身跟上。
客厅里乱晃的熊小鬼见我和他父母离开，连忙就跟了上来。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他果然开始探索起自己生前印象最深的事物，我不动声色地站在门口，观察并记下来他的举动。
旁边的男女主人也没有催促。
默认了我是观察力要远远超出普通人，能够发现连他们都发现不了的蛛丝马迹，而不是通过什么灵媒手段。
没过很久，我走进了这个儿童房。
尽量不去触碰他们孩子留下的任何东西，只是走过去、指出来，让他们去找，比如床头的被子。
女主人跟着我的指引，小心翼翼地揭开被褥。
在儿童床最里面的木板上，歪歪扭扭地被人涂满了小小的涂鸦，
只有孩子会在睡觉前，趴在床上用蜡笔画在这样的角落里。
上面有熊小鬼生前见到的各种动物，看起来像是动物园系列。
而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两大一小的简陋人形。
“是一月十一号，我们一起去的动物园。”
中年男人昂起头，声音有些哽咽地说道。
3
通过熊小鬼，我找出了它的各种小秘密。
每一个，都能让它的父母变得又哭又笑，脸上流露出牵动人心的思恋。
“谢谢你了，楚先生。”
跟刚进来时相比，他们对我的态度变得好太多了。
男女主人一起将我送到电梯间，甚至有些不舍，我婉拒了男主人开车送我回家的想法，
笑着跟他们道别，然后看着电梯关闭。
这一趟直接赚了三万块钱，熊小鬼家确实是不缺钱啊。
我用余光看着它。
它仍然会跟在我的身边，直到度过了今天凌晨十二点，到时候它就会跟别的鬼一样忽然消失不见。
直到我再次打开一扇门，就会刷新出另一只鬼。
我想着想着，忽然看到熊小鬼伸手疯狂按着电梯的楼层。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就准备去阻止，勉强在真正抬起手前停了下来，背后立即就出了一片冷汗。
好险好险，差一点就被坑了。
熊小鬼将穿透按钮的手指收回来，抬起头仔细观察着我的反应。
我装作鼻子有些痒，掏出一张纸巾擤了下，顺便擦掉眼角溢出来的泪水。
真的是不能有丝毫的大意啊。
这个熊小鬼！
我谨慎地回到了家，满身疲惫只能用浴缸的热水消解。
熊小鬼还想跟着钻进来，可惜没有什么用，
它扒不掉身上那灰烬般遮体的衣服，也感受不到热水的温度。
仅仅是跳进来膈应了我一会儿，就自个离开了。
幸运的是，直到我入睡，它都乖乖待在客厅里，让我得以做了个好梦。
第二天，穿透窗帘的阳光唤醒了我。
又是美好的一天，家里必然也来了新的客人。
我按在门把手上，稍稍用力将门推开。
客厅里依旧多出了一道散发纸灰气味的身影，身形与其说是高挑，不如说是枯瘦如柴，
生前或许还是个青春靓丽的年轻女性，变成鬼后立即变得惊悚起来。
这只女鬼像是在巡视自己的地盘，在我家客厅里转悠着。
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它貌似有些期待地扭过头，见到我后，过了片刻，竟然缓慢地将目光挪开，放在了一盆君子兰上。
莫名感觉自己被嫌弃了。
我尽量保持对它视而不见的态度，照例去洗漱。
镜子里始终只有一个人，它躲在客厅里没有过来骚扰我。
真是稀奇，但是每次遇到这种反常的鬼，事情往往会变得更加麻烦。
4
我离开了家。
那只比较嫌弃我的女鬼也跟了上来。
出门后，我观察着它的状态。
确定它要比昨天的熊小鬼更有目标，急切地要去往某个地方，每每当我走错了方向，它都会变得极其凶狠。
直到最后一次，我选择过马路的时候，它忽然扬起手，尖锐的指甲直插向我的眼球。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我本能的停下脚步，额头泌出冷汗。
而这只女鬼原本只是泄愤，没想到我因此停了下来，它的表情立即变得阴森，空无一物的眼眶不断凑近。
“唔！啊啊，有点吃坏肚子了。”
我脸色发白地捂着肚子，着急地在四周看了看，找到公共厕所后急不可耐地跑了过去。
看着我突然跑掉，女鬼有些不信地紧跟过来。
哪怕我直接钻进了厕所的隔间，它也没有放弃，准备穿过来确认真伪。
直到噼里啪啦的响声传出来。
女鬼才满脸嫌恶地停下，挂在门上的脑袋狠狠瞪我一眼，缓缓收了回去。
我脸上露出舒爽的表情，实际上被吓得半死。
将手机里的一条录音给关闭。
哪怕那玩意真不嫌弃，非要把头伸过来看个究竟，我也能借口昨晚红薯吃多了，尽在放臭屁......
为了活下去，总是得抛弃些什么。
就比如说，节操。
等了片刻，我才站起身，打开隔间的门走了出去。
一个稍微有些危险的小插曲，让我认清这个女鬼生前就不会是个善茬，也对她的生长、生活环境不抱期待。
这趟出门怕是捞不回什么损失，甚至要做好见势不妙就跑的准备。
好在接下来的路途都没有什么意外。
我顺利地跟着这只女鬼来到了一个普通的小区，它痴迷地等待在单元楼的门下，抬着头看向一处窗户。
这种反应让我觉得有些悬，它等的应该不会是自己的父母。
而普通男女之间的关系，我是不太相信的。
可惜我现在也走不了。
只要我想走，这只痴情的女鬼怕是会对我做出疯狂的攻击行为，只要露出半点破绽，我就真的会被她给撕碎。
这种风险，还是避免的好。
直到傍晚。
一位长发飘飘的女士骑着电动车停在了我旁边，车头的轮胎还碾到了女鬼身上。
我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只见她已经拿着手机撒起了娇，没过一会儿，一个穿着拖鞋的年轻男人下楼，笑眯眯地对着这个长发美女张开了双臂。
而那只女鬼同时挤了上去，痴迷地望着那张胡子拉碴的脸，在他耳边絮絮念叨着什么。
原来是海王和女舔狗！
我就是个站在旁边的路人，不想多说什么。
男人女人相拥着说了两句就准备离开，仍然是长发美女骑电瓶车，海王坐上了后座，徒留那只女鬼失落地待在原地。
看也知道，它是认清了自己已经死去，海王也找到了新欢。
跨坐在电瓶车后座的海王忽然回过头望了一眼，脸色突然变得惨白，被他直勾勾地盯着，女鬼顿时惊喜地抬起头来。
“何辰！！”
女鬼竟然发出了声音，可惜跟烟嗓的嘶吼声差不多。
海王猛地打了个激灵，连忙将头转回去，不敢再看一眼。
女鬼认定这个叫何辰的海王是真的看见了自己，高兴地缠了上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我将一柄极为仿真的塑料小匕首收回口袋。
真好啊，直接缠上别人了，谢谢兄弟！
我高兴地返回家里，准备享受这来之不易的自由时光。
直到晚上十点钟，我家的大门被重重砸响，再三确认是活人在外面后，我才警惕地打开，然后怔怔地望着外面的警察。
“楚昭是吧，何辰，你认识吗？”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