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落满了灰尘的座位】
从学校的正门进去,横穿一座白色墙体的教学楼就看到一座八层的雄伟建筑矗立在你的面前,仰着头才可以将它尽收眼帘。“图书馆”三个鎏金大字刻在靠左侧的墙上,字体为行书。图书馆的墙体多为玻璃材质,整体呈现是一个圆弧形。
“一楼是咖啡馆,平时会有外教和谈恋爱的小情侣过来喝咖啡。”许静安边走边向身边的周汇文介绍。
周汇文是物理系的新生,按理说许静安一个外国语学院大三学生是怎么也不可给一个物理系的新生当向导,可是认识许静安的都说许静安背叛了组织,对物理学院的事比对外国语学院还要上心,从大二到大三,许静安因为这点没少受外国语学院广大爱院同胞的调侃。
他们拾级而上到了二楼,钢化玻璃的门大开着,大厅的光线很好,顶层是用玻璃封的顶,从二楼可以一直看到最顶端。左右两边是学生自习区域,自习区最里端是茶水室和卫生间。顺着大厅继续往里,尽头是电子阅览室,里面摆放着各个时期的报刊杂志。顺着楼梯向上,三四五楼是图书借阅室,学生可以免费借书,借阅室的外面也会在空出的地方放置桌椅,供学生学习。再向上是自习室,D大的学风很好,就像今天虽然是周六可是三间自习室依旧是座无虚席。
“每间自习室大概能坐一千人左右吧,可是左手边的那间自习教室圆柱后面的座位似乎很久都没人坐了。”
许静安向那边看过去,周汇文说的那个座位在自习教室的西北角。周汇文的观察的确是对的,那个座位的确很久没人坐过了。
“你是如何得知的?”许静安望着他。
“首先,好几个人经过那个位置的时候直接就走过去了;第二,那个桌子上既没有人也没有书;还有,整个自习教室只有那个座位旁边的墙还是干净的。”
许静安不得不承认周汇文的观察力,她向里面望去,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
许静安和张鹏的认识也是因为自习教室墙上的那些字,一个qq号。
那时学生喜欢把联系方式留在自习室的墙上、桌子上或是写在一张很漂亮的纸上夹在从图书馆借来的书里,然后等着另外一个人去发现他们。当然,这其中大多数的人都是希望利用这些找男女朋友。许静安想到此,尴尬地笑了笑,算是对这一话题的终结。
许静安还想带着他在转转,可是周汇文似乎是失去了兴致,整个人显得心不在焉,盯着那个空下来的座位发呆。于是许静安便提议回去,周汇文点了点头说“好”。
他们顺着楼梯出了图书馆,周汇文恢复常态提议请许静安吃饭,许静安拒绝了说是自己还有事,于是便匆匆告别。
周汇文看着许静安远去的背影,单薄的几乎随时可以倒下。他愣了会神,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连一声道谢的话也没有,想追上去,可许静安的背影早在他犹豫的时候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
张鹏是许静安的学长兼物理学院的专业老师。D大毕业,高了许静安整整六届。也就是说许静安在墙上看到的qq是张鹏八年前留下的。
在许静安还不知道张鹏是D大物理学院的专业老师的时候,许静安在qq上向他告白了,第二天她收到了来自物理学院的邀请,她站在张鹏的办公室,在那个帅的咄咄逼人的老师面前,许静安脸憋得通红,最后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张鹏给她递纸巾,许静安胡乱擦了一通,鼻涕沾的满脸都是,她委屈地扔了纸巾。张鹏微微笑着,捡起地上的纸巾,丢进垃圾桶,温柔地像一个邻家的哥哥。
许静安一屁股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我不会再对你有非分之想了,这么丑的一面都让你看到了,现在你求着我给我当男朋友我也不要了。”她翘着二郎腿,与她相比,张鹏更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学生。
后来,许静安和张鹏成了很好的朋友,也难怪,用许静安的话就是“我这么丑都被你看到了,要不你成为我朋友,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要不你就是我仇人,我会用最凶残的方式折磨你的,比如,嘿嘿,我会每天都来找你。”
张鹏说“你是我见过最让我喜欢的学生,当然不能成为你的仇人。”就这样,许静安成了张鹏的朋友。
周汇文宿舍的隔壁住着同专业的六个大二学长,于他们而言最大的快乐就是和小学弟们分享D大的八卦事件,每天晚上他们聚在周汇文的宿舍,给小学弟普及D大的八卦知识,周汇文对此没有兴趣,可是他在心里到底还是佩服他们的,开学都一个多月了,他们的八卦内容竟然没有重复的。
不过他们也不全部都是普及八卦,有时候他们还扮演着“人面兽心”的角色,带着小学弟看岛国的“性教育片”,用他们自己的话就是“我们忠诚地发扬了伟大祖国的优良传统”顿了顿,清了清嗓子“无私奉献!”在场除了周汇文的所有人在听到张伟这句话的时候都笑了,很夸张。
韩自成说“不行了不行了,肠子已经打结,请叫救护车。”话音刚落是一阵更夸张的笑声。
这是周汇文从他们口中得知许静安和张鹏的事情。
周汇文还想问些什么,可是当看到所有的人都在全神贯注看教育片便打消了念头,毕竟教育这东西比八卦要重要的多。
那晚,周汇文想了很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更不知其他人是何时散去的。清晨醒来头很沉,似乎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个图书馆和一个扎着马尾穿着棕褐色外套的女孩。他看到女孩的背影一起一伏,似乎是在哭。
【邂逅沈小年】
周汇文翘掉了专业课,也不算是翘课,因为他和专业课老师请假了,理由:特殊时期,身体不舒服。
奇怪的是专业课老师竟然批了这张假条,如果没猜错,这位老师应该是把周汇文当成女学生了吧。可是不管怎样周汇文有了一整天的空闲时间。
此刻的周汇文无所事事地走在D大的林荫小道上,路面上落满碎碎的阳光,周汇文竟觉得这场景是那么的熟悉,可是这熟悉又仿佛很遥远,隔着千山万水,万水千山。
周汇文是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在他上五年级的时候父亲离开了那个风雨飘摇的家,周汇文跟着母亲一起生活,而父亲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周汇文怕过,那天母亲去学校接他回家,他拉着妈妈的手不敢放开,仿佛一松手妈妈也会消失,像父亲一样,从生命中消失无影无踪。周汇文那时还不懂什么是离婚。他只是在该幸福的年纪变得不幸;该活泼的年纪变得沉默。
学校里来了一个新老师,新老师长得很漂亮,但周汇文却不敢接近,小小的世界里装着一个沉重而残忍的生存法则——从未拥有要比拥有后失去好得多。
他把自己包裹在那个硬硬的壳里,别人走不进去,自己也走不出来。
新来的老师是一个实习生,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叶青。
放晚学后,叶青找到周汇文提出要和他一起回家,周汇文什么也没说默默点了点头。她走在他后面“汇文在想什么呢?”叶青轻轻地问道。
“为什么其他小朋友都有爸爸而我没有呢?”周汇文站在原地,低着头盯着脚尖的地方,仿佛要把地面看穿“如果上天给我一个实现愿望的机会,我会让他把我带走”他转过身“我妈妈也要离开我了,她背着我给姥姥打电话的时候说她的病已经没办法治了,可是她骗我说要去外地出差,会离开很久让我和姥姥一起生活。”
他的眼睛盯着我,而我觉得此刻所有的语言都是那么脆弱和苍白。
“我给汇文做姐姐好不好?”叶青抑制住眼泪,微笑着。
“可是你还会离开,你们都会离开。”周汇文继续向前走去。
叶青不再说话,她知道她会离开就像周汇文说得那样,她的生活被安排的不容许有丝毫的回转余地,那天晚上打电话和家里人商量留在实习的学校工作,可是那个教育局局长父亲死活不同意,说是她不听话就永远别回家了。
她哭着挂了电话,夜幕下的锦江是那么的安静,没有霓虹没有汽笛,有的只是万千普普通通的人一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默默无闻,简单而宁静。
叶青快步走向前去拉着周汇文的手,周汇文微微一怔两只手终于紧紧攥在了一起。
夏日的阳光很好,透过路两旁的梧桐投下斑驳的碎碎的光影,周汇文记得叶老师的裙子是淡蓝色的,带着碎碎的小花,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和妈妈刚用肥皂洗过的衣服的味道一样,妈妈的身上也是这种味道,淡淡的。
周汇文从回忆中退出来的时候已经在图书馆门前了,他坐电梯一直到六楼。
那个位置还是空的,没有人,座位很干净,图书馆的值班阿姨会打扫。
因为什么书都没带,他从三楼的文学馆借了一本《枕草子》,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借这种书,只是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忍不住从书架上抽了出来。
他回到六楼,那个位置靠窗,因为靠着北墙所以阳光不会照射进来,细细的风从窗户的缝隙挤进来,周汇文看着手中的书笑了笑便直接坐在那个座位上。
周汇文小时候是个小有名气的才子,写的一手好文章,代表锦江的少年队参加全国中小学生作文大赛拿回了一个一等奖。
可是从母亲去世之后周汇文就再也不写文章了,他觉得提笔就会痛。
叶青作为一个语文老师肯定是知道周汇文的文学才华的。那天放学后,周汇文被叶青叫到办公室,周汇文把自己做的卡片背在身后,跟在叶青的后面。
办公室里的老师都已经回去了,锦江小学的老师基本上都是本地人所以晚上都会回家,叶青因为是实习老师所以住在学校。
周汇文把背在身后的卡片拿出来,叶青笑的很开心,从抽屉里抽出一本《枕草子》递给周汇文。周汇文接过书盯着看了很久,也笑的很开心。那一刻叶青看到的周汇文和其他的孩子,没有什么不同。
她把周汇文送回家之后,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她要留下,留在这个地方。
周汇文给叶青的卡片上写着“老师,我知道你会离开,可是依旧很喜欢你。”
周汇文看着手里的《枕草子》竟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对面依旧坐着他永远也忘不掉的叶老师。
他抬起头,对面的座位上空荡荡的。
自习教室里的很多人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周汇文。
周汇文回望过去,把那些或好或坏的目光逼回去。
没有人知道这一路走来叶青在他生命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我可以坐这儿吗?”女生指着周汇文对面的座位问道,她的马尾垂在腰际,像是一片乌黑的云彩。
周汇文抬起头,刚好接住女孩温柔的目光“当然可以,对面没有人。”说完周汇文笑了笑。其实周汇文是那种典型的帅哥,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 ,从中学开始就有很多女生追求他,他成绩很好,也很绅士。
女孩坐在他的对面“同学你不知道这个位置别人都不愿意坐的吗?”女孩的表情很是夸张就像是在故意吓唬他。
周汇文抬起头,似乎在把女孩与记忆中的一些片段对接上:“没关系,我愿意。”周汇文饶有兴趣地望着她,接着问道:“那你为什么会坐这个位置?”
女孩不笑了,故作认真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因为我在等一个人。”女孩恢复常态“不说了,总有一天我会等到他的。”
周汇文还想问些什么,见女孩早已低下头看书,便只好作罢,重新翻开《枕草子》竟再没有一点心思了。
“晚上我请你吃饭吧,我想听你说说这个座位的故事可以吗?”周汇文还是没忍住,抬起头问道。
“可是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你一起吃饭?”女孩眨着一双大眼睛,似乎这真的是一个问题。
“吃完饭就认识了”周汇文挥了挥手中的书“你也在看《枕草子》不是吗?”
“我叫沈小年,元宵节的时候出生的。”
“我叫周汇文。”周汇文到底还是忍住了没问她为什么不叫沈元宵,只觉得这女孩似乎和一个故人很像,真的是很像。
“沈小年你外套颜色不错有眼光。”
“棕色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这是宿命,我和你的】
周汇文的请假条在D大传的沸沸扬扬,特殊时期成了D大请假史上的一次突破性尝试。走到哪里似乎都能听到别人在谈论特殊时期这四个字。
那个空下来的自习座位成了周汇文的个人座位,无论什么时候过去总会空在那儿。
周末的时候,周汇文总会花一些时间徜徉在借阅室里,他随手翻开那些旧书,会有很多的批注或是各种各样的书签,书签上写着读书人的故事。
周汇文喜欢那种感觉,就像是你认识的一个故人在和你娓娓道来她的故事。
周汇文在三楼的文学作品借阅室再一次遇到了沈小年,她坐在借阅室侧面的座位上,低头看一本什么书,周汇文远远地望着。沈小年的侧脸很好看,高高的鼻子,一直垂到腰际的长发像是一帘染了墨的瀑布,她的头微微歪向左边用左手托着,睫毛一闪一闪。
周汇文刚想去打招呼,就见到一个男生坐到了沈小年的旁边。
他心里涌着浓浓的醋意,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自己吓了一跳,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吃醋。
他绕到沈小年身后的一列书架间,透过书架,周汇文发现沈小年身边的男生自始至终都没有和沈小年说过一句话,甚至没往沈小年那边看上一眼。
周汇文站在两排书架间,偷窥者一般偷窥着沈小年的一举一动。
沈小年旁边的男生没过多久就离开了,沈小年依旧是歪着脑袋,很认真看着书。
“这么巧,你也在这里?”周汇文的一场不期而遇表演的恰到好处。
沈小年转过头对着他笑“这么巧,你也来这里”仿佛是识破了这一场阴谋。“《中国地理图册》这本书我也借过,你也喜欢地理?”沈小年看着周汇文手中的书问道。
“我想人总是要出去走走的,看看这个世界,也让这个世界看看我们。而这便是我的行走方式。”周汇文举起手中的书在她的面前晃了一晃。
沈小年没具体往下问,也许都是同一种人所以有着超乎寻常的默契。“我得先走了,到时间了。”沈小年边说边收拾东西。
“嗯,路上注意安全。”
周汇文说完就后悔了,校园里能有什么不安全的?
沈小年背着书包,说了声谢谢便离开了。
周汇文闷闷不乐地来到六楼,那个位置依旧是空着的,像是一个孤独的孩子被一群孩子孤立了一样,没有人愿意去多看她一眼。漫不经心翻着借来的地理图册,希望从中找到与沈小年相关的一点一滴。
晚上周汇文一直等在自习室,可是沈小年始终没有出现,管理员关灯的时候,自习教室只剩下周汇文和另外一个男生。
“一起走吧”男生走到周汇文身边。
“我叫周汇文,物理学院的。你呢?”
“文学院,沈树。”
D大的夜景很梦幻,像是糖果色的童话故事一样,路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树影投在小路上,与人影重叠,在背后拉出一条长长的尾巴。晚上有点风,周汇文不经裹了裹身上的衣服。
“你还是离开那个座位的好”沈树的话被夜色渲染的空洞而奇怪。
“为什么?”
“离别这种东西,一次已经足够让人难过。”
此时的校园,安静的只剩晚风吹过路旁梧桐的沙沙声。两旁的教学楼漆黑一片,就像是一个生物实验室,阴森而恐怖。
“沈小年是你什么人?”周汇文对于沈树的一番话完全没做好准备,他甚至不知道沈树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说出这些话“我和她只见过两次,所以离别什么的是从何说起?”
“我到了,改天聊。”沈树突然无奈地冲周汇文一笑,苦涩的笑里藏着很多欲言又止。
“好,改天聊。”
一个人往宿舍走的路上,他突然觉得沈小年的出现并不是一次偶然的邂逅,她就像是一直等在那儿,从没有离开。
晚上的宿舍极其热闹,隔壁的学长准时出现在他们的宿舍,周汇文的椅子被张伟占着,张伟看到周汇文进门却并没有站起来的意向,坐在周汇文的椅子上,一副你服不服,不服也得忍着的讨打模样。
“学长,你认识一个叫沈小年的人吗?”
所有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其中包括张伟,周汇文对他们的话题一直都是避而远之,今天的主动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的。
“沈小年?D大的?”张伟一脸的不可思议,这其中包括他们无所不知的权威在此轰然倒塌。
“她是D大的,应该是文学院,不过哪一届的学生我就不知道了。”周汇文并不在乎他们的权威,他只想弄明白一件事情,沈小年到底是谁,沈树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张伟失去了兴致,无精打采地离开了宿舍“我不知道沈小年是谁。”
周汇文打开电脑,他的微博里没有太多的好友,只是和几个身边的朋友相互关注了。
许静安发了一个动态,内容大概是说,她最近在写一部长篇小说关于D大爱情,希望身边的人可以关注。最后还有小说网址的链接。周汇文点进去,文章的标题就是《D大那些年的爱情》,小说还没开始更新,只是一个简单的介绍,周汇文才知道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并不是许静安本人,因为许静安说这是她听来的故事,这个故事骗了她很多眼泪,所以她决定写下来感动更多的人,她还写到“爱情里那么多的阴差阳错,别等真的错过了才去感叹当初的自己是那么的后知后觉,当初的自己是如何傻到伤害自己最爱的人,悔不当初的我们总是用眼泪去为那段血泪模糊的岁月埋单。”
周汇文重新注册了一个账号,在这一段话的后面评论“青春那段时光,所有人都觉得是自己付出更多。当努力之后依旧失去,当弥补都变得奢侈,活着都成了一种赎罪。”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么一段话,他点了提交,合上了电脑。
那晚,风很凉,室友放着周杰伦的《不能说的秘密》:
拼命想挽回的从前,
在我脸上依旧清晰可见
…………
【当他们都与你相关】
“周汇文有你的信。”宿舍管理员叫住正准备出门的周汇文,这是周汇文上大学以来第一次收到叶青的信。
她的信总是没有寄信人地址,清秀的字迹,似乎还带着肥皂的清香。
叶青留在了锦江小学,周汇文毕业后去了镇里的初中,后来姥姥和姥爷也就随之搬到了镇里,而那之后周汇文就很少回锦江了。
叶青每年都会给他写信,他也回去过几次,但锦江中学的老师说自从他毕业叶青就离开了。
自从毕业,每年都会收到一封信,没有地址,所以即使是他很想去看看她,很想回一封信问问她最近好不好都做不到。
后来周汇文也习惯了,一个人想要躲着你的话你永远也找不到。
他把信夹到那本《枕草子》里向图书馆走去。刚到图书馆没多久就下雨了,江城的夏季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场雨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周汇文知道自己选择这所大学并不是因为它有多好,只是因为这里是叶青当年读大学的地方,他说,既然错过了时间,那么就要在空间里走你走过的所有角落,看你看过的所有的风景。
叶青是D大文学院毕业,可是不知为什么在D大的校友册上却没有叶青的名字。
周汇文从沈树那儿借到一本校友册,沈树说校友册是他的姐姐的,也是D大毕业。周汇文来回找了很多遍就是没有看到叶青的名字,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来信从不会留下地址,仿佛从毕业以后就再也没有关于她的一点一滴。
周汇文注意到,校友册里有一页被撕掉了。
她的字依旧很清秀,这封信更像是一种告别,一个人的独白式的告别,信里说以后不会再写信了,让他自己保重,各自珍重之类的话。在信最后的落款处,叶青两个字就像是一道刺眼的阳光,灼的你眼睛生疼泪水满眶。
真的就要消失了吗?你用尽你所有的力气去爱我,却用各种办法阻止我去爱你。
周汇文僵坐在那儿盯着那个棕褐色的信封,再也移不开目光。
“生命中总会有很多你在意的人在不经意间离开你,不管你愿意或是不愿意,他们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去爱你,即使这爱是错的,即使这爱会给你带去很多痛苦很多遗憾。”沈小年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他的对面,随意翻着手里的书。
“你呢?也会离开吗?”
沈小年对于这个问题始料不及,先是一怔“每个人都会离开的吧,我也不可能成为意外。”她故作轻松的语气反而更显伤感。
“你还欠我一个故事。”他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女孩,高高的马尾,身上带着肥皂的清香,褐色的外套总是恰到好处地贴在胸前。
“你能替我保密吗?”
“能。”
“其实你只是觉得我和你的一个故人很像是吗?”他们出了图书馆,图书馆背面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亭子,紫藤萝开的正盛,香气宜人“每个人都是这样,汇文也是这样。”
他停下了脚步,这个称呼让他的记忆从心底喷薄而出“你认识叶青?”
沈小年笑了笑,不置可否“她对你来说很重要吗?”这笑也是如此的熟悉,穿过千山万水,带着一路的疲惫可是依旧让你一眼就认出它来“你忘记她,便是对她最好的爱了。”
周汇文急了,觉得眼前的女子是那么的自以为是“你不了解,你也不会知道她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说完便向前走去,他怎么会忘了那么一个人,怎么会用忘记去爱她?做不到,永远都做不到。
“我爱你,即使这爱的代价是我再也不能爱你。”
沈小年并没有追上去,站在原地看着周汇文远去的身影,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一场独白式的告别“我还要把我的故事说给你听,而你就这样走了。”
周汇文直接回了宿舍。
沈树坐在周汇文平时坐的那个位置上,把一张字条放在桌子的对面,字条上写着“放过自己,也放过他吧。”
沈树坐了一会便离开了,他不想去触碰记忆,那些似乎还活着的记忆会一点点侵蚀他的心脏,最后痛苦万分。
沈树从图书馆里出来的时候遇到了许静安,她抱着两箱的香蕉,很沉,所以她走上几步就不得不放下那两个沉重的箱子休息一会。
“同学,我帮你递到宿舍吧”沈树走到许静安面前。
许静安擦了擦汗没有拒绝“谢谢啊,正愁着呢”她从身后的包里抽出一瓶矿泉水,猛灌了几口“我叫许静安,外国语学院。”
“我叫沈树,文学院。”他指着地上两个大箱子“你一个人干嘛买这么多香蕉?”
“我们院周末去敬老院,怎么也不能空着手去吧。”她收起矿泉水,准备去搬地上的箱子。
“可是这种事情应该是男生去做的吧。”
“我告诉你吧,我们院就没有男生。放眼望去清一色女汉子。”
沈树把许静安送到楼下,交换了联系方式便离开了。沈树望着许静安的背影,想到了那个每晚都出现在他梦里的女子。
如果你太想念一个人那么整个世界都会变成她的面孔,沈树悻悻地离开女生宿舍,路两旁有很多不知名的小花,篮球场围着很多人,她们尖叫着,手舞足蹈,涂着厚厚的防晒霜站在露天的篮球场上,青春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那些故事】
许静安的故事终于更新,男女主人公是大学校友,像其他大多数人一样,他们通过一本旧书相识,相爱。可是在毕业的时候男孩却不愿意和女孩一起到一个小地方工作,男孩被父母催婚,受不了来自两方的压力,提出分手。
第一章很简单,烂俗的故事情节,毫无看点。周汇文在下面评论“爱情是那么的脆弱,不用触碰,支离破碎。”
正准备关电脑的时候又一条评论“她和我姐姐的经历很像,后来女孩怎样了呢?”
很快便有了回复“后来的事情,后来再说。我也是一个听故事的人,后来的故事说故事的人还没说到。”
周汇文的评论也很快有了回复“我们都站在了对方的对立面上,青春不就是错与对吗?谁也不能保证青春总是对的。男主也很痛苦,一直在深深地自责。”
他合上电脑,已经是凌晨。他睡不着,记忆的闸门好像突然开了,翻涌着,想合上已经不可能。
那年他六年级,母亲在经过一番痛苦的化疗之后终于离开了这个让她失望的世界。他站在她的病床前,不敢去握她的手,那双手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骨头把一层暗黄的皮肤撑的凹凸不平,她浑身散发着药味,枯黄的脸上还留有不易察觉的泪痕。
叶青握着他的手,她微微笑着“我会把汇文照顾好。”
她也笑了,躺在病床上,仿佛最后一点的顾念也没了,安心地闭上了安静。就在那天下午,她结束了人生这场漫长而痛苦的旅程。
“汇文,妈妈再也不会痛苦了,所以我们为她高兴好吗?”她眼里带着泪花,强忍着。
他扑到她怀里,泪水湿了胸前的衣衫“老师,你别离开我好吗?”他瞪着一双含着泪水的眼睛,像是最后的呢喃。
“我说要给汇文做姐姐的,汇文以后喊我姐姐好不好?”
他抬起头,点了点头。一个孩子对于这个世界唯一的依靠都消失了,他的恐惧没有人可以感同身受。
叶青真的没离开锦江,可是整个人却变得沉默,经常发呆。
周汇文会经常留在学校陪她,给她说妈妈的故事。
叶青常常听着听着就突然睡着了,那段时间她经常一个人在夜里突然醒过来,手心里满是汗水。
和周汇文在一起的时候,叶青会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微笑着,尽量多说话。可是周汇文一离开她就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再也打不起精神。
那段时间她的脸色显得苍白,周汇文给她带姥姥煲的鸡汤,她试着喝,边喝边夸姥姥的手艺。周汇文离开她的宿舍,他站在她宿舍的窗户下,听她在屋里扣着嗓子吐,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和着她的哭声,周汇文默默地离开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然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高考之后,他捧着录取通知单到她宿舍,却再也没有见到她,她走了,连一句话也没有,走的悄无声息,就像是人间蒸发,来不及最后的告别。
他知道叶青是D大毕业,所以即使知道自己的成绩足够上北大的时候也依旧毫不犹豫填了D大。这更像是一场无声的承诺,我们错过了时间,所以我要走你走过的路,看你看过的所有的风景。
后来他就再也没见过她,真的消失了,她好像知道他所有的事情,给他写信却不留痕迹,在一个他看不到的地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后来他想到了沈小年,从一开始就是因为沈小年和叶青很像才会注意到她不是吗?高高的马尾,身上的肥皂清香,喜欢看《枕草子》,喜欢褐色……包括周汇文一直都不愿承认的事情,沈小年和叶青长得一模一样。
周汇文经常会把沈小年当成叶青她们眼中的悲伤都是一模一样。
沈树呢?沈小年和他又是什么关系?一团团迷雾在脑海里逐渐扩大,终于以沉睡而告终。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室友都去上课了,他起床,刷牙,洗脸。不紧不慢。
老师对他这个放弃北大而选择D大的另类格外的仁慈。
也有学生在下面小声嘀咕,胖胖的女老师一个凶神恶煞的眼神望过去“你要也能考上北大,我不用你考试就让你过。”下面的人便不再说话,大家低着头,谁也不愿和老师较真,毕竟她是可以在你的试卷上潇洒地打个59.9分而毁了你整个假期的人。
周汇文出门便撞上了沈树,他好像是等了很久,所以并不是偶然撞上。
“是在等我?”周汇文指着自己问道。
沈树点了点头,一脸的疲惫问道:“你有没有听过幻想症?”他们并肩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
周汇文停下脚步,他左手插在左边的裤子口袋里,整个人显得神情迷离,他摸了摸自己的头,仿佛在艰难回忆着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愿意承认,不愿承认你并不希望她做你的姐姐,因为你从一开始就喜欢上了她。”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他如同一个人被强行脱掉了衣服,一丝不挂。
“她变得忧郁,你一直耿耿于怀,你自责,不敢交流,你更不敢让她离开,你觉得自己自私透了,你觉得她的一切痛苦都是你造成的。”沈树望着他,接着说道:“可是她真的不希望你变得现在这个样子。”
“你到底是谁?”周汇文痛苦地望着眼前的人,哀求神情几乎把自己吞没。
早晨的D大,空气中还有些凉意,东方的天际飘着几朵橙色的云,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鸟儿从头顶划过,留下几声听不出情绪的叫声。
“她为了你留在锦江,可是她的父亲却因为生气心脏病发作抢救无效当场宣布死亡,后来她母亲嫁给了我父亲,可是你知道吗?我母亲才刚刚去世不久,他们太残忍了。”
他苦笑一声接着说道:“你怎么会知道,她跟着她母亲来到我家,那时我还小,你注意到我嘴了吗?有三瓣,没有人愿意跟我玩,她就跟我做游戏,只是她的情绪越来越低落,有时候一整天都不会说一句话,她经常被噩梦惊醒,醒了就坐在床上哭,后来情况越来越糟,她经常连自己是谁也不记得。那是一个中午吧,她显得特别清醒,坐在书桌前写信,并把我拉到面前叮嘱我每年都要按顺序寄出一封。我没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周汇文愣在原地,像是溺在水里,难以喘息。
“那天她写完信就离开了家,什么也没交代,晚上父亲接到学校的电话说是她跳楼了,死在了去医院的路上。”
沈树擦了擦眼泪,道:“后来我听学校的其他人说,她在跳楼之前一直坐在自习教室座位上发呆,你说,一个人对这个世界有多失望才会选择这种极端的方式去结束自己的生命?”
周汇文突然大声哭了出来,他不过是想走一走她最后走的路,最后坐过的座位。他幻想一场电影里穿越的情节,他用这些笨笨的方式去试图留住她,可是她真的是离开了,以一种极端而残忍的方式。他从不去上张鹏的课,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和他犯着同样罪的人。
可是她真的离开了。
图书馆后面的那条小道上,梧桐的叶子被风吹的沙沙作响。沈树站在周汇文的后面“这应该是她最后停留的地方吧。”他指着面前的草地,他不敢闭上眼睛,眼睛里藏着无尽的黑,和黑暗尽头血肉模糊的她。
许静安的小说更新了,小说中写到男子和女子分手后,女子因为各方的压力得了抑郁症最后在大学的图书馆自习室跳楼自杀,男子选择留在他们的大学,他说“那是她最后离开的地方,如果回来有自己守在那儿也不至于迷路吧。”
小说的最后是男子的独白“青春那段时光,所有人都觉得是自己付出更多。当努力之后依旧失去,当弥补都变得奢侈,那么活着都成了一种赎罪。”
周汇文看着篮球场上的比赛,她们的尖叫声穿过时空传到耳边,像是一场青春的告白,美好而肆无忌惮。
沈树说他是幻想症,可是周汇文自己却不这么觉得。有一次,真的有一次他触碰到了她的头发。
周汇文再也没有见过沈小年,他坐在那个一直空着的座位上,眼神温柔地看向对面,用一种几乎是自言自语式的对她说:“沈小年是你后来的名字吗?没有叶青好听哎。”
说罢,顺着窗子一跃而下。
他好像看到她张开双臂拥抱他,他们在经历过四年之后终于抱在了一起,没有流言蜚语,没有世俗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