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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替地下钱庄收债为生。

这日遇到硬茬,呼啦啦十几号人拎着砍刀朝我招呼,拒绝还钱。

刀兜头劈下的时候,我来不及躲。

不知道从哪窜出一人,扑在我身上,生生替我挨了一刀。

他倒在我怀里,笑道:“游哥,我来找你了。”

1

床上的人已经烧了两天。

一张画似的脸通红,薄薄的嘴唇起了皮。

手死死抓着我,好像我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耗子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张悬赏的画像:“周爷,他指定就是宋知让,这不是和宋家贴的悬赏寻人告示上的画像一模一样吗?”

我打开耗子往我眼前凑的手。

我又不瞎,当然看得出一模一样。

“这宋知让长得,我瞧着比春满园的头牌都俊。”耗子凑到我身边,笑得很贱,“周爷厉害啊,啥时候勾搭上这么一个公子哥?”

“滚远点,别在这添乱。”我一脚把耗子蹬出去很远,“出去嘴严实点,别给老子惹麻烦。”

耗子“嘿嘿”笑着,出去带上了门。

我盯着宋知让的脸,把脑子里的事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也没想起什么时候认识过他。

更扯的是,人家还为我挡了刀,后背从右肩到左腰,被豁出老长一条血呼呼的口子。

想到这,我心莫名揪成一团,闷闷地疼。

我抽手,怕再坐下去心里那点憋闷过了头,变成点别的东西。

“游哥┅┅”宋知让突然收紧手指,哑着嗓子叫了一声。

他虚弱地睁开眼,慌乱的视线在撞见我的一瞬平静下去,变成一汪水,柔柔地望着我。

看得我心口直突突,一动不敢动。

宋知让也不动,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柔软疲惫的目光在我周身游弋。

就是巷口的狗被他这样盯着,都得觉得自己是件被珍爱的宝贝。

我别扭地咳了两声,找到自己的声音,问:“那个┅┅你感觉怎么样?”

“疼┅┅”他倏地红了眼眶,委屈巴巴,“游哥,我好疼。”

我该干什么?抱抱孩子说“乖,不哭,哥给你买糖吃”?

要了命了。

“游哥,你抱抱我好不好?”宋知让晃晃拉着我的那只手,我整个人被带动得轻轻摇晃。

心也晃。

我要不要告诉他,我喜欢男的。

喜欢又漂亮又会撒娇的男的。

这宋知让,莫不是上天安排来给我周游渡劫的神仙吧?怎么模样长在心巴上,娇也撒在心巴上?

受不了一点。

但我残存的理智还是安抚住了动荡的心。

“冒昧问一下,咱俩认识吗?”

2

直到晚上窝在躺椅上准备睡觉,我还是晕乎乎的。

任谁突然冒出来一个愿意为自己挡刀的老婆,都得晕。

“冒昧问一下,咱俩认识吗?”

“早就认识了,三生三世,我是你命定的老婆。”

这两句对话在我脑海里反复盘旋,宋知让说话时认真庄重的神情在我眼前无限放大。

越琢磨心头越热。

忍不住蹑手蹑脚进了屋,半跪在床边,打量熟睡的人。

他真好看,黑暗中皮肤泛着莹润的光泽,五官轮廓像是匠人细细描画过的,每一段线条都恰到好处。

要是他没为我挡过刀,在生死关头走一遭,我在他第一次拉着我手叫我游哥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把人睡了。

我又非良善,送上门这么一个美人,求抱求安慰的,焉能不蠢蠢欲动?

可他偏偏为我豁出了命,这就不是玩玩能了的事。

而真心,我给得起,他一个皇商家的公子哥,稀罕吗?

我心里一团乱麻,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落在了人家脸上。

“游哥,你手好热。”

得,还把人摸醒了。

我有点尴尬,急忙往回抽手,却被宋知让捉住。

下一刻,我的手指触到两片温润的柔软。

他含住我的指尖,温柔地舔吻。

“操!”我脑子“轰”一声,炸开了各种下流的废料,燥热顺着手指蔓延,一路直往下冲。

“游哥,你别走,陪我睡,行吗?我真挺疼的,你在,会好一些。”宋知让在火彻底燃起来之前松开我的手,拍拍身边的位置。

黑暗里,他那双眼睛带着狐狸似的笑意,亮得勾人。

我还没想好,腿已经迈上去了。

宋知让忍着疼侧身,挨着我,又不满足地往我怀里蹭:“这样会更好一些。”

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这就是明目张胆地勾引!

我伸手捏住他下巴,迫使他仰头与我鼻息交缠:“你是宋家公子,身份尊贵,我就是一个地痞,在贵人眼里跟阴沟里的老鼠差不多,你这么做,图什么?”

宋知让没回答,只是借势往上探了探头,堵住了我的嘴。

残存的理智瞬间被剥夺,我的手沿着他下巴滑到耳后,用力扣住他的头,加深了亲吻。

太爽了!

一爽就失控,我翻身而起的时候,宋知让整个人被我压下去,疼得全身紧绷。

我撑起身体,勉强回笼了几分清醒,粗喘着爬下去:“你还是老实点吧。”

“游哥┅┅”

“好了再说。”我闷闷道,不敢再停留,直接冲到院子里准备冲个凉。

宋知让得意的低笑从里屋传出来,在夜晚的静谧中变成一把柔软的小刷子,在我心头搔来搔去。

等好了的,我让你哭!

3

我天生烂命。

十岁上赌鬼爹死了,娘改嫁,嫌我累赘,不要我。

我就在街面上讨生活,逞勇斗狠,一拳一脚打出了名头,给人当打手,替黑钱庄收债,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

二十二了,人们要么怕我恨我躲我,叫我“游疯子”,要么跟着我混,叫我“周爷”。

没人像宋知让一样,叫我游哥,为我挡刀,把美好的自己送到我面前,给我没顶的甜蜜。

我一边庆幸命运终于对我好了一次,一边满肚子怀疑,觉得自己不配这样的幸运。

即便耗子把查到的消息一五一十、指天发誓地告诉我,我还是不安心。

宋家是江浙一带唯一的盐商,富得流油,往上够得着上京的权贵,往下收拢着地方的官员。

宋知让是宋家独子,他拥有很多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一切,为什么会和家里断绝关系?

他替我挡刀那日,在场人都见过他,一百两赏银的诱惑下,肯定有人会去宋家送信,为什么至今宋家也没人来找他?

而且我确定,在此之前我从未和宋知让有过交集,他又凭什么对我这般好,又挡刀,又给亲。

总不能真像他说的,是什么命中注定?

我只知道我命中注定刀头舔血不得善终,这可是五十个铜板算出来的命。

“可周爷,你也没啥值得人家宋公子惦记的啊。”耗子跟着我发愁,拧着眉头上下打量我,“要真说图点啥,也就剩脸和身体了。”

我嘴角一抽,脸上不爽,心里赞同。

可以宋家财力,宋知让好这一口,勾栏瓦肆里什么样的男人寻不到,犯得上跟我这豁出命来装乖讨好?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宋知让根本不管我怎么想,安然地在我这破院子里养伤。

不仅伤口处长出了粉嫩的新肉,连腮帮子都被粗茶淡饭养得饱满了些。

便是套在我不穿的破布衣裳里,也显得……可口。

这夜,终于能洗澡的宋知让使唤我足足烧了六桶水,泡得晶莹剔透,头发擦得半干不干,水灵灵地踱到我身后。

我才得空光着膀子兜头往自己身上浇温水,冲冲忙前忙后出的一身臭汗,闻到从他身上飘来的皂团的香味,水桶险些拿不稳。

回头,正对上一双热烈的眼睛。

他伸出手,扯扯我腰带。

“游哥,我已经好了。”

4

简直就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

我当即把木桶一扔,回身长臂一抄,把人塞到腋下,夹着进了屋。

这些日子我内心无时无刻不涌动的贪婪渴求,在把宋知让砸到床上的这一刻飙到顶峰。

宋知让眼底铺着淡淡的羞怯,手下动作却魅惑又主动。

他好像对我的身体无比熟悉,轻易就撩拨起我汹涌的欲念。

“你别后悔。”我嗓音已经混沌,说出的话一点威胁的意味也没有。

更像一种不安的询问。

宋知让的手一路向下,在我小腹盘旋,调皮的指尖来回摩挲。

“游哥,春宵苦短,别浪费┅┅呜。”

他的尾音被我堵回了喉咙。

我亲得莽撞凶狠,在宋知让身上急切地寻求抚慰,曾经看过的画册都在脑子里活起来,指引着我在这具热情的身体上实践。

直到过了子夜,床帐里的混乱颠倒才渐渐平息。

我把已经瘫软的人搂在怀里,随手抓过自己的亵裤给他擦拭身上的狼藉。

宋知让眼睫濡湿,疲惫地看着我,哑着嗓子道:“二十出头的游哥,真猛。”

我失笑,扔掉脏衣服,把人严严实实地藏在怀里:“消停点吧,别招我了。”

瞧他之前浪的,还以为多禁折腾呢,这才几个来回,身子就软成面条,我都害怕一使劲把人拆散了。

“宋知让。”我叫他,“告诉我,为什么从家里跑出来?”

“能不现在说这些吗?不合时宜。”他不满地嘟囔。

我扳过他的脸:“我很害怕。”

害怕不过是好梦一场,日头一晒就什么都没有了。

害怕公子哥只是日子无聊出来寻点乐子,玩兴一淡就拍拍屁股回家了。

害怕命运不过是给我一点致命的甜头,回手再狠狠抽我一耳光。

他把我所有的不安都看进眼里,心疼得噘嘴亲了亲我。

“别怕,我就是为你而来,永远不会弃你而去。”

5

日上三竿,我又开始烧洗澡水。

耗子来找我,稀奇道:“这时候洗啥澡?”

“愿意。”

耗子要往屋里走,我一把拽住他:“还睡着呢,别吵。”

耗子眼睛一亮,“嘿嘿嘿”几声,那肩膀撞我:“行啊周爷,睡成了?咋样?富家公子哥身子白不白?软不软?会不会┅┅叫?”

最后一个“叫”字,耗子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我掐着他脖子,把他整个人提起来:“他是我的人,不是春满园的兔爷,你嘴巴放干净点,当面背后都是,让我知道你再胡说八道,拔了你舌头。”

耗子原本是街上的惯偷,一次偷到我身上,被我抓住,我拿起铁锹要削断他一条腿。

他哭得声泪俱下,求我饶他一次,说家里老娘等着他救命。

我没削他腿,还给了他二两银子。

后来他娘的棺材都是我出钱买的。

耗子就不再偷了,在我手下,做些买卖消息的事,偶尔跟着干个架。

耗子使劲掰我手:“周爷┅┅周爷我错了┅┅”

我只是生气,没想真掐死他,把他往地下重重一蹲。

耗子剧烈咳嗽,好半天才缓过劲:“周爷,砍伤宋公子那个人有消息了 。”

那天之后,我满城找他,手底下的人都撒出去了,连根毛都没捞到。

好啊,终于有消息了。

“在哪儿?”

“方牛巷地下钱庄。”

我回屋,把桌子上的匕首插进靴筒往外走。

宋知让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只穿着中衣,素白清瘦的一道人影,拦在门口。

他双手扒着门框:“周游,不许去。”

6

宋知让叫我,从来都是“游哥”。

他能把这两个字,喊得无比深情,每次一听,我都有种想把心掏给他的冲动。

这样正经地叫我全名,还是第一次。

我走过去,替他拉紧松散的领口,藏起来昨夜疯狂的痕迹, 然后捏了捏他脸颊:“他伤你这么重,我必须要他半条命。”

宋知让不动:“周游,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拿自己的命去挥霍的!”

我气笑了,手劲大了些:“我还要混的,自己的人被砍成重伤没什么反应,我以后还要不要出门了?”

宋知让推开我的手,眼里有一点失望:“周游,为什么一定要混呢?会有什么好下场吗?”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无力。

是了,含着金汤匙的公子哥,怎么会懂我这样的人挣扎求活有多么不易?

他没挨过饿,没受过冻,没被人堵在墙角打得满脸是血,没人把他的尊严踩在地上。

他穿着滑溜溜的绸缎,从头到脚一丝不苟,被养得清白鲜嫩,不知道光是活着就需要付出很多努力。

说到底,我们还是不一样。

“这就是我的日子,下场什么的,我管不了那么多。”我伸手把宋知让扒拉到一边,“受不了可以走,我没求着你救我,没求着你留下,宋公子。”

宋知让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尾泛起薄红,眼里蒙上水雾。

娘的,话说重了。

“周游,你今天要是去了,我保证你回来看不到我。”宋知让发狠,咬着唇瞪我。

看看,床上说永远不会弃我而去的人,不过几个时辰啊,就威胁我要离开。

我刚升起的一点后悔,散了。

“随你。”说完,我擦过他的肩,招呼缩在院子角落不知所措的耗子出了门。

我心里烦得很,脚下步子飞快。

耗子连跑带颠跟着我:“周爷,你就不怕人真跑了?”

“我这样的烂人有什么好?早点认清,早点离开,没什么不好,免得纠缠久了更扎心。咱就当免费陪少爷睡一宿,反正也不亏。”

耗子没敢搭茬,可能怕说错了话再挨揍。

“刚才没细问,那人什么底细?”

“方牛巷前阵子起了家地下钱庄,规模不大,养了一批打手,那人叫老八,就是其中一个。”

别的钱庄的打手,为什么帮欠我东家银子的人?

耗子继续道:“这个钱庄黑着呢,他们雇了好多人,专门出去向别的地下钱庄大笔大笔借钱,然后不还,催急了就带上打手打一架,上次咱们遇到的就是这回事。那老八八成看见满大街张贴的宋公子的画像,知道自己惹了事跑出城躲了,等风声过去才回来 。”

玩黑吃黑呢。

这样的烂债一多,往外借钱的钱庄流水不够不说,声誉也会大打折扣。

我停下脚步。

“咋了周爷?”

“要干就干场大的,直接替东家端了他们狗窝。”

耗子两眼放光,估计一听就忍不住畅想干成了自己能赚多少银子:“成!”

“成个屁!”我伸手揪他领子把人扽回来,“就咱俩,送死啊?回去叫人,带好家伙,咱们摸黑去。”

“还是周爷想得周到。”

主要是我也怕死。

“那现在?”耗子问。

我摆摆手:“各回各家。”

可真走到家门口,我却失去了推开门的勇气。

宋知让在的这阵子,支使我把院子拾掇了一番,墙根的杂草除掉,种了一溜月月红,早就荒了的一丈见方的菜地也重新翻土撒了种。

怕蚊虫咬了他,我还请人修缮窗户。

自打我被亲娘丢在这破院子里,这就没了一个家的样。

而现在,这小院重新有了生机,有了人气。

都是因为宋知让。

可是,我们刚刚掰了。

我怕一推开门走进去,里里外外,都寻不到他的影子。

7

我就是个怂包。

不想面对现实,干脆一屁股坐在家门口望天发呆,任心里的酸咕嘟咕嘟冒泡。

直到过了晌午,肚子大叫。

早上饭还没吃,到现在真是饿得前腔贴后腔。

我长长吐出口气,勉强提起一丝力气,起身回手推开门。

宋知让坐在屋门口的门槛上,双手抱着膝头,听见门响,红着眼睛看过来。

四目相对,我眼眶酸得不行,忍了几忍,才勉强压下眼泪。

可宋知让就不同了,像是被人遗弃的小狗终于又看见主人回头,吧哒吧哒掉眼泪。

每一颗,都砸在我心坎上。

我快步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心里千恩万谢他还在,可开口却很欠揍:“不是要走吗?坐这干吗呢?”

宋知让抹了一把眼泪,甩手给我一巴掌。

力气不小,打得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整个左脸火辣辣的。

“操,把你能的。”我用舌尖顶了顶腮。

下一刻,宋知让扑过来,沾着咸味的唇迫切地在我脸上啃起来。

一只手往下使劲抓了一把。

“你别光吆喝,倒是行动啊。”

这一次,我很听话。

事了,我俩抱着,彼此肚子的叫嚣清晰可闻。

“歇会,我备水咱俩洗个澡,然后游哥给你煮面吃。”

这顿饭吃上,已经是申时了。

就是简单的青菜素面,我厚着脸皮管隔壁大娘借了俩鸡蛋卧里头,给宋知让补补。

还是太委屈他了。

可他却说:“游哥,我终于又吃到你做的面了。”

“游哥,我来找你了。”

“二十出头的游哥,好猛。”

“我就是为你而来。”

“游哥,我终于又吃到你做的面了。”

宋知让说过的这些话,在我脑海里来来回回。

我放下筷子,一脸严肃:“宋知让,告诉我,咱俩到底什么关系。”

8

“上辈子,你二十一的时候,你爹因为私下往西北贩盐被砍头,家里人都没入了奴籍。”我重复宋知让的话,满脸难以置信。

“是,我被一个纨绔买去,他都等不到回家,想在小巷糟蹋我。”宋知让没管我,继续平静道。

“是你,周游,救了我。那时你已经是放牛巷地下钱庄的老板,甩给那混蛋一沓银票,扭断他两条胳膊,强买了我的身契。

“你放我走,可我无家可归,贱奴之身,能去哪儿?不如就跟着你,好歹你不是胡乱上手的恶人。“

我压下满心震惊,静静听着。

想必,我这个不胡乱上手的人,后来也上手了。

“你对我很好,给我置了一处小宅子,好吃好喝供着,不叫我受一点委屈。我知道你的心思,但你从未说破,更没有强迫过我,默默守了我三年。”

宋知让拉过我的手,我们十指紧扣:“我爱上了你。”

我心头一热。

“我们在一起四年,我被你宠着爱着,对你身后的那些风雨飘摇全无感知。只是偶尔对你说起我的愿望时,你的搪塞让我感受到几分你的无可奈何。”

“什么愿望?”我敏锐地抓住关键。

“我很想和你一起隐居,到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养一条土狗看家护院,我们一起种菜种花,下河摸鱼,看话本子,偶尔进城赶个集,就这样平平淡淡到老。”

听着真美啊。

“你每每听了都说好,说你也想过那样的日子,但从不给我任何承诺。其实我该知道的,泥足深陷,哪那什么好拔出来。”

“后来呢?”

“你死了,地下钱庄牵扯到一桩官印失窃案,被砍了头。”

我心重重一坠,砸得五脏六腑惴惴不安。

我曾找五个人算过命,花掉五十个铜板。别的说法大同小异,人生结局却出奇一致,那就是横死。

脑袋搬家,够横吧?

“我没了亲人,没了家,你就是我在世上唯一的归处,我每天都想死,但我又怕清明寒食没人去看你,这世间彻底没人再记得你┅┅我就每天在自己身上划几刀,强迫自己活下去┅┅”

我再也控制不住,起身走到宋知让身边,把他死死搂进怀里。

一想到他曾经身体遍布伤痕,靠自残维持生存的意志,我就浑身发冷,难过得要死。

“但你还是死了,对吗?”

宋知让闷闷地道:“我真的做不到,花钱安排好明器店的人帮我收尸下葬,在你坟前喝了毒酒。”

宋知让手臂收紧,恨不得将我嵌进身体里似的:“老天待我真好,让我回到了十七岁这一年,把你还给了我。”

我向来不信神佛,只信自己的拳头。

可我现在只想拉着宋知让跪到院子里,对着苍天叩头。

“游哥,我已经失去了你一次,这一世,护好自己的命,别再丢下我,行吗?”

9

天还没黑,耗子就急匆匆来了。

“老八┅┅老八死了!”他大口喘气,一句话四个字分了两半才利索。

“怎么死的?死哪儿了?”

“就在放牛巷巷子口,被砍成血葫芦了,脖子都断了半截,那脑袋耷拉着老吓人了!盯梢的兄弟跟我说的时候脸还吓得刷白呢。”

我和宋知让对视一眼。

按他所说,上一世我就是吞了方牛巷的地下钱庄,才一点一点势力壮大,在黑路上越走越远,杀人越货无所不做。

老八是我想打进去的引子,如今引子却没了。

不行,我得再去算算命,看看是不是宋知让重生后把我命格也给改了。

宋知让明显松口气,眼底又有了明亮的笑意。

他说,重生后他先去找了他爹,劝他不要再贩盐。江浙独一份的盐商,说是富可敌国也不过分,干吗还要冒死做掉脑袋的事儿?

可他爹大发雷霆,让他别操用不着的心。

宋知让以断绝父子关系为要挟,没想到他爹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宋知让失望至极,离开家在城里晃悠找我。“我救不了我爹,救不了宋家,但至少要救你。”宋知让对我说。

耗子拍拍腰里别的砍刀,叫我:“周爷,咱还去方牛巷不?”

我回过神:“散了散了。”

“不端他娘的了?”耗子怀疑自己听错了,绿豆大的眼睛使劲睁。

看不出个眉眼高低!宋知让在身边呢,我端谁呀我?

“滚滚滚!让外头人都散了,最近夹起尾巴做人,谁也不许私自出去给我惹事。”

耗子看看我,又看看宋知让,眨巴眨巴眼睛,做出一副了然的神情,使劲往下拽了拽衣摆,盖住露出的刀柄,向我们告辞。

“不许糊弄我。”宋知让拧我后腰。

我疼得一咧嘴,伸手把作恶的手捉住:“不敢不敢,我也想好好活。”

能好好活着,谁愿意作死呢?尤其是还守着这么个宝贝疙瘩。

上一世,我遇见宋知让太晚,早就一脚踏入了黑路,回不了头。

而如今,我算不得好人,但手上只沾过血,没过过人命。

谢天谢地,我可以换一条路走。

10

翌日,我翻出埋在灶台边的陶罐子,数出十两这些年攒下的老婆本,说要出门置办点物件吃食。

宋知让这就算在我这安家了,总不能就这么家徒四壁地糊弄着。

他立马紧张起来,伸手勾住我腰带,死活不松手,吵着要一起去。

他还是怕我不死心,又去方牛巷。

我伸手在他脖子的斑斑痕迹上摩挲一番:“这样子,你好意思出门?再说了,你那┅┅还伤着呢,不方便走太多路。”

他照我肚子就是一拳。

怪我不节制,把人折腾惨了。

“乖乖地躺着,等我回来,给你买漂亮衣服穿,买肉吃。”我探头在他鼻尖上啄了一口,“我还想买条红绳。”

宋知让气焰已经矮下去了,目光恢复柔软,不解:“买红绳干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把人抱回床上,揣着钱袋子出了门。

马上要拐出巷口,被一个陌生人拦住。

这人身材高大魁梧,袒露的手臂上肌肉鼓胀,一看就很不好惹。

我警惕起来,后悔为了让宋知让安心,把匕首扔在了家里。

“什么意思?”我盯着他眼睛。

“我家老爷有请。”来人硬邦邦道。

你家老爷谁啊说请就请?我不太高兴,挥手打开他拦在我面前的胳膊:“没空。”

“宋知让。”来人又道。

我扭头,目光阴沉。

“我家老爷,宋知让的爹。”

我:“┅┅”

为什么不能一次说清楚,“我家老爷宋礼成有请”是句什么很难的话吗?

11

宋家做事就是体面,还派了车。

我的心一路上就跟着车身一起晃悠着,七上八下。

宋礼成在花园里见我。

在此之前,我去过的最阔气的宅子,也就是东家的三进院子。

跟宋家一比,直接不够看。

光是到这个花园,就走了好一会,七拐八拐,把我绕糊涂了。

宋知让以前,过得是这样好的日子。

“周游?”在一排矮树边修剪枝杈的华服男人头也没抬,声音淡淡的。

我抱拳,,心里控制不住地发紧:“小的周游,见过宋老爷。”

他挥手,让身边的仆从散了,但也没再跟我说话,只是专心地当着园丁。

等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我又局促,又怕宋知让在家里等急了胡思乱想做傻事,没了耐心:“宋老爷,家里还有人等着,我得按时回去。”

闻言,他终于舍得赏我一个眼神。

那是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好像能将我灵魂看穿。

他跟宋知让很像,盖了风霜的脸上,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俊美的模样。

“我儿的伤怎么样了?”他放下大剪子,坐到一旁的藤椅上,端起小桌上的茶呷了口,这才问道。

我脑子一时糊涂,问:“哪个伤?”

宋礼成神色古怪地瞪我一眼:“他替你挨了刀,你给他好好疗伤了吗?”

噢噢噢噢,哎,我想歪了。

“好利索了,您放心。”宋家手眼通天,这档子事自然瞒不过:“小的斗胆问一句,您贴了满城的告示,指定有人给您报信说他在我那,您怎么不派人去找?”

宋礼成垂下眼:“找什么,他都说跟我断绝关系了。”

宋家就这么一个独子,是说断就能断的?气性再大也不至于吧,不然大张旗鼓地找人干什么?

“周游,坐过来。”他指了指旁边的空椅子。

我乖乖听话,双膝并拢手搭在膝头,坐得跟孙子一般规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满目生机下,掩映着亭台楼阁,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成片的荷花。

湖心甚至有座小岛,岛上有座亭。

“我这宅子,占地一千多亩,有屋舍百间,亭台数十座。那湖上可以游画舫,赛个龙舟也可。”

跟这炫富呢?我心里不是滋味。

确实,这些我都给不了宋知让,我打打杀杀了这么些年,名下也就我爹留给我的那方破院子,陶罐子里的银子拢共才不到五十两,还有十两揣在怀里头打算今天花出去。

比不了。

“你知道老夫为什么拥有这些吗?”

生得好,头脑好,手段好。

“因为我要钱不要命。”宋礼成自嘲地笑笑,然后郑重其事看向我,“周游,我儿既然选择了你,我无话可说。老八那混球我替你料理了,不必脏了你的手。我儿,不能和沾了人命的人在一起。”

竟是他!

宋礼成又说:“只是有件事还要拜托你。”

12

宋知让又坐在门槛上等我。

我扶他起来时,他因不适趔趄了一下。

“不好好躺着折腾什么,我就是去买个东西。”

“太久了。”宋知让委屈。

失而复得的欣喜背后,或许总是这样的患得患失。

我心疼地把人搂在怀里捉着下巴亲了亲:“游哥答应你,一定尽快和以前的东家划清界限,再寻个别的营生养活你,不叫你担心。”

宋知让这才笑起来,饶有兴趣地摆弄归置我买回来的零碎,看了半天,皱着眉质问我:“你买这么多褥单干什么?”

“脏得快,勤换。”我意有所指。

他脸一红,下意识去捂腰。

可爱死了!

我顾忌他现在身子不爽,没再继续招惹他,陪他一起把吃穿用的东西都归置好,又忙活了一顿丰盛的午饭,看小公子吃得心满意足。

饭后,我搂着人一块挤在藤椅里晒太阳。

“游哥,我还是想回去劝劝我爹。”

血脉亲情,哪是说放下就放下的。我亲亲他发顶:“好,我陪你一起。”

“什么?”宋知让惊得支起身子看我。

“姘头我不当啊,要处咱就光明正大的。”我立马站上伦理的顶峰压制他。

宋知让有一瞬的慌张:“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带我回家,见见老泰山。”

13

过了半个月,宋知让终于鼓足勇气要带我回家。

我又花了十两银子,置办了点见面礼。

宋礼成看不上,就是那么个意思。

宋知让穿着我给他买的天青色长衫,发髻上簪了桃木簪子,打扮得济楚,还紧张兮兮地给我套了身簇新的藏青色长衫,把我总是肆意飞扬的半扎发通通梳了上去。

我们敲开了宋家的大门。

我的见面礼被丢出来,就连人都是被家丁打横扔出正厅大门的。

宋知让气得发抖,但还是跪在地上恳求:“爹,收手吧,不然宋家就得完啊!”

“宋知让,老子再跟你说一遍,老子是宋家家主,宋家往哪儿走还轮不到你置喙!不是说要与老子断绝父子关系吗?好啊,老子成全你,现在马上带着院子里那王八滚蛋!明日咱们衙门见,签订文书,父子缘断!”

大厅里一时寂静无声。

我爬起来看着宋知让的背影,感觉他整个人都快碎掉。

他跟我说,宋礼成从小对他放养,生意上的事从不让他过问,对他也不是很关心,由着他恣意潇洒,做人间富贵客。

而他又恰好讨厌宋礼成的精明算计,城府深沉,加上母亲早丧,院子里十几个姨娘,他对宋礼成也并不亲厚。

可再不亲厚,也是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久的亲父子。

真到了这一刻,说不难过是假的。

缓了很久,宋知让才“咚咚咚”三个响头磕下去,起身走到院子里拉起我就往外走。

这一走,就是真的恩断义绝。

14

签完文书的这天晚上,我买了两壶好酒。

拉着宋知让爬梯子翻到房顶看月亮。

他小心翼翼坐在房梁上,抱着酒坛子发怵:“你这破屋顶不会塌了吧?”

我故意使劲跺跺脚:“现在才嫌破,晚了,后悔我可不答应。”

“不后悔。”宋知让沉声道。

上辈子他身处逆境,遇见我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这回他有得选,还是奋不顾身来到我身边。

他怎么会后悔呢?

是我被他这样深爱着,有恃无恐地开玩笑。

我们沉默,对着又大又圆的月亮慢慢地喝酒。

一小壶见底,宋知让把头埋进膝盖,肩膀开始抽动。

我抬手揽着他肩膀,想安慰几句,可不知该说什么。我父母缘薄,在这方面没有深刻的情感牵绊,没有说话的份儿。

先开口的是宋知让。

“我知道,我爹不是不想回头,是回不了头。往西北夷族贩盐,这是多大的事,单他自己干不成,上面得有权势滔天的人罩着,才能这么些年安然无恙。他不过就是个钱耙子。”

多聪明。

“上京那些勋贵们眼里,我爹这样的商贾什么都不是,关键时刻丢出来保命的棋子一颗。”

士农工商。钱再多,也不胜过人家手里的权。

风光的背后,有很多身不由己。

“游哥,你信不信?很快宋家找了那么久的儿子为个男人跟家里决裂,被逐出家门的消息就会满城风雨。”

我信。

宋礼成一步一步,早就想好了,他想把儿子干干净净地摘出去。

便是最后宋家完了,宋家的苗还在。

我想起和宋礼成初见那日。

他郑重对我说:“周游,只是有件事还要拜托你。”

他拜托我的事,我已经做到了。

——我和宋知让一起去了宋家,送给他一个大发雷霆,与宋知让彻底决裂的契机。

可怜一颗老父心。

15

我又去算了五次命,找的还是之前那些半仙。

他们连掐带算好一阵捣鼓,最后都奇道:“你小子命格突变,竟成了个长命百岁的结局。”

我一路心花怒放,几乎是飞着回了家。

不由分说,把宋知让甩到床上上下其手。

“青天白日的,发什么疯?”他手上还沾着花泥,一个劲拿胳膊肘捣我。

我趁他不备,从床脚褥子下翻出一条红绳。

上次买的,藏了好久,这阵子宋知让心情不好,我都没敢拿出来。

“你干什么?”他顾不得手脏,一手死死抓着裤腰,一手抵着我胸膛把我往外推,大睁着眼睛盯着我手里的红绳,满脸惊慌。

“心肝儿,你腰又细又白,系上肯定好看。”我软语诱哄着。

“滚蛋!”他脸一下子烧熟了。

都两辈子的老情人了,还装什么纯啊。

“乖。”我不放弃。

“不是周游,你以前也没这毛病啊?”宋知让一个劲往里缩。

我这床又不大,能跑哪儿去?

“你把我命格都改了,勾得我添些新花样也不过分吧?”

我笑得邪坏,把人逼到死角,俯身吻了下去。

16

我请手底下的兄弟们喝了顿大酒。

算是告别。

耗子哭得稀里哗啦,嚷嚷着要跟我一起走。

我肯定不同意,把手里的钱给他们分了分:“耗子,你算半个大哥,往后看着大伙儿,寻个正经出路,做点小买卖,别再喊打喊杀了。”

大家有点伤感,但还是不忘嘲讽我是个妻管严。

嗯,知道宋知让是妻就行。

散了这一伙人,我去见了东家。矮胖圆润的男人拿玉矬子磨指甲,撩起眼皮瞅我一眼:“不做了?以后怎么活?”

“还没想好,不过有手有脚,总归饿不死。”

东家哼了一声:“这世道,哪那么简单。”

世道不简单,但是我和宋知让现在的心愿很简单。

“也罢,有了牵挂,就拼不了命了,留着你也是碍事。”东家说完,顺手从手指头上撸下一枚金镶翡翠的扳指丢给我,“你一向衷心卖力,拿着吧,算我贺你重新做人的礼。”

我没拒绝,认真道了谢。

没再盘桓,我带着宋知让出城。

不知道要去哪,就先走走看吧,南下,西行,再北上,看看世界到底有多大。

然后挑个山清水秀的地儿,盖上两间房,圈上一圈篱笆。

对了,宋知让还想养只狗来着。

上辈子他没实现的愿望,这一世,我都成全。

“游哥,半路没盘缠了怎么办?”宋知让不再是宋家的贵公子,知道为银子发愁了。

我牵着毛驴,脚步轻快,扭头笑道:“不怕,大不了找个山头,打家劫舍,这个估计我在行。”

“你敢,再让我看见你亮那匕首,我就┅┅”

“就怎样?”我挑眉。

宋知让咬着唇,思量片刻,俯身凑近我,坏笑:“就不让你往红绳上系铃铛。”

我连忙讨饶,宋知让得意地勾起嘴角。

我得赶紧想想,今夜在哪里摇响铃铛。

更新时间:2025-01-12 10:21:29 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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